幸有君来山未孤

这世间无人渡我,唯我渡我

【异坤】【长得俊】南风飘零 1~3

写多了,分上下两章发~上篇主71/下篇主59


楔子


【1】


民国这一年注定风雨飘渺,北平被淹没在一片腥风血雨与荒寥动荡战火灰烟之中。只有那遥远的南洲海城在苏江的烟雨朦胧中最后的沉醉着,在刀山火海袭来之前昏睡在片刻短暂的纸醉金迷里。


岁近年末,那时的夜上海流行着洋人的圣诞节。赶巧又赶上了个农历的好日子,所以尤家特地在今夜设了个派对兴邀众宾共庆尾月,一来学洋人办个潮,二来是为自家的少董事做订婚宴。

 

宴会的地点就定在尤庄,三层楼的大理石建筑在那年代极为气派。更不要提今夜里整栋庄园尽是烟花四溢,灯火绕梁,几乎就是白昼!似乎是宣告着家族的繁盛,来者也无不惊叹其奢移。尤家早在清朝时便已是名门望族,帝国落末时祖辈便下海习商。做到第三代已是上海商界数一数二的独头,不说是霸主也是蛟龙。

 

上海那会儿报社很多,但除了像大公报这样的,每日固定报道北方战事惨烈之外。其他的小报还是不免俗的喜欢刊登那些无聊的商业八卦、桃色谈资。

 

尤家的这位少董是块金砖,上海滩凡是有脑子的都想跟他勾结。早年就有不知多少的豪门想把自家的名门千金配偶于他,只可惜这位工资爷前几年几乎只顾商事,竟是连绯闻都挖不出来。所以这次的婚约实属突然,各家报社一面揣测报道着,看客们也一度推测最后却都迎着笑脸进入庄园送礼道贺。

 

蔡徐坤站在大厅中央,金色的琉璃光从头顶挥洒而下。他手里坠着那酒杯,紫红色的液体从他轻抿的嘴唇优雅的划入。眼帘轻垂,睫毛间揉进迷离翡彩。他的头发有些长,稍稍用发油往后梳,露出了白雅的皮肤,脸颊棱骨分明的轮廓轻笑间流光华彩。合称的深色西装穿在他的身上,有着说不出的尊贵卓耀。他站在大厅靠窗的位置,斜前方能够随时看到登门的贵宾,还能环视整个大厅。

 

蔡徐坤周边围了不少名士,而他脾气似乎甚好。别人聊什么就说什么,可说是来者不拒了。谈到最近上海滩发生的几件趣事,大家都笑了起来。蔡徐坤正好看见酒侍端了碟香槟过来,便随手换了杯子。

 

忽而想起了什么,开口问:“长靖呢,怎么还没下来。”

 

“季叔说,小少爷还在楼上挑礼服呢。”

 

蔡徐坤眼神斜过二楼的走廊,表情是半点看不出催促的样子,只在心里念了句胡闹:“你们没人催他吗?这么多人等着。”

 

他的脾气是真好,说什么话都感觉彬彬有礼。可抬酒的人却压根儿不敢看他,仿他嘴里说的是什么不可违逆的命令。

 

“去跟他说,再任性我就亲自...去请他。”他说完微微扬起舒展的眉,轻缀口手里的香槟。他说这话时周围无人敢去插嘴,直到仆人被打发走。才有人忽而按捺不住了去问。

 

“蔡董事,方才所说的那位莫非是?”

 

“我兄弟,您莫非还不认识?”蔡徐坤指尖轻握着酒杯,细细端详里面飘起的金色的泡沫。他回答得很随意、很礼貌、也很干脆。可每个字连起来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连带着他眼角流染出坦荡而窥探的笑意,没有人再敢去抢他下面的话了。

 

尤长靖出来的时候,穿了件素色的洋装。看似白色;实际上却带有着淡淡的雅兰。柔软的平面上还点缀着靛青色的花纹,在这满是深浓艳墨革的场合里,竟有丝安然清雅的韵味,还不知从哪挑了副丝边眼镜戴鼻梁上,活生生一教书先生的模样。

 

蔡徐坤见了他一句话就是挑剔,挑了半天怎么还是这副扮相,还嫌没在医院呆够?

 

尤长靖不理他,直接伸手在绒布桌上戳了块乳豆糕。

 

新都路上的早班车今天离奇爆炸,法租界市中医院离案发现场最近。尤长靖今儿早班,白大褂还没批上就被拉去救伤员。医护队那边运了十几个人,余下的再分别转送其他医院。尤长靖赶紧叮嘱护士做清创,爆炸性烧伤后续最容易出现吸入性损伤和器官衰竭。医护队送来的还几乎全是重伤员,好几个肢体大面积烧伤。,医院满是哀嚎。

 

都不过是些过日子的小百姓,安安分分早起养家却出了这样的事。果然这年头,人命如纸,听天由命。尤长靖忙了一天手术,雷打不动的三餐都被搞忘了,结束了才想起今天家里还有大事儿!

 

尤长靖的动作很斯文,将那块糕点用三个指尖托住,只将三分之一入口中。嘴唇微抿,他咀嚼的细致,仿佛嘴里盛着的是什么山珍海味。唇边没有丝毫碎屑,也几乎看不到牙齿的微动的动作。

 

不仅如此,他还能一面吃一面顺带点评,尤家做客最讲牌面,送来的糕点全是上海叫得上名头的老字号。桂斋坊的桂芳糕、虹口店的赤豆方糕、还有吴云芳的芙蓉及马蹄糕,尤长靖个个如数家珍。他身上本就有彬雅的气质,像个精贵的公子。说话的时候唇角温润,眸璃如澄,朦胧间还有些不食烟火,叫人不自觉就已想亲近。

 

那是他带人说话时常用的方式,蔡徐坤见他谈吐自如,淡墨的眼眉神采飞扬。淡淡心安,也就由着他随心所欲。对面的那些人原只当尤长靖是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富家少爷,可随言几句却觉得他语有丘壑,何况蔡董事似乎待他有些不同。所以当得知尤长靖就是尤家的小少爷之后,众人皆面觑哑言,神色尴尬。


【2】

 

尤家的继承者是个外人,这并不是上海滩的秘密。尽管这个说法并不全对,尤家老爷子那时候命数不好,娶了好几房姨太却只生了两个孩子,一儿一女。女的远嫁香港,儿子原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可惜却在十年前不幸死了,白发人送了黑发人。而当时尤董事的死,也几乎是摧垮了尤家的半壁江山。儿子死后,老爷子长年痛心焦蹙,终是熬出了心病。六年前没有任何遗言的撒手人寰,空留下接班人的位置和尤氏百年的基业。

 

尤家香火不够,可周边的亲戚却是一大家子帮,老爷子在时还勉强和气,如今已是刀拼火砍干脆就翻了脸。只可惜这帮傻子残杀半载,却发现他们算少了一个人 ———  蔡家的蔡少爷。

 

那人带着母亲留洋回来,身后跟着蔡家的势力。不出几年就接连扳倒自己的几个叔伯,美名曰心疼长眠的阿公拎着那些人就下地狱陪葬了。尤家近两年事态萎靡,闹得满城风雨,却不想硬是被这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给震慑住了。往后不出几年尤家产业重振,依旧是上海一霸。而这位蔡少爷更是成了上海滩的金蛟龙,尤家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尤老爷临死前有三个孙子,老大在当年争家产的时被人砍死,老二进了监狱。而眼前的这位货真价实的尤家小少爷,是如何在那场风暴中独善其身的,至今没有人知道。

 

于是总有记者拥上来采访他,尤长靖说话洒脱却也干脆。笑的摆了摆手说,尤家做事儿全凭本事;谁搅得起风云,扶得起家业,就该坐上相应的位置。尤长靖不是那块料,他不懂财。医院的病患有时跟他纠结医药费,他连解释都嫌头疼。尤长靖觉得自己就是适合专注做一件事的人,比如开膛手。

 

报刊的记者没完没了,尤长靖最后干脆直接说今日是他表兄定亲的大喜日子。希望大家多给捧捧场,同喜同乐。这话说的直白,就是被问烦的意思。蔡徐坤在旁边心领神会给他递了个他眼神,意思是怨他无情,转移目标引火到自己身上。他是今晚宴会的主角,可却不是唯一。只是那位香港的唐小姐,不知什么原因迟迟未来,蔡徐坤摸不准这其中有没有算盘。时间又过去了半刻,唐家那边虽说有派人来热场,可到这个点还没入正题,着实有点说不过去。

 

尤长靖这时突然低声对蔡徐坤说了句,想上台表演个节目。他等蔡徐坤点了个头,便走到上舞台,在一架古典钢琴前坐下。这架白色的古典式钢琴是他平日里最心爱的东西,他熟悉的将指尖落在黑白的琴键上,像个行云流水的诗人。他唱歌的声音也很好听,Liebestraum的曲子结束时所有人都在望着他鼓掌。高雅的艺术是不会有人拒绝的,蔡徐坤双手轻轻重叠着鼓掌,尤长靖下了台就回到他身边。上前拥抱了他,祝福他说:“新婚快乐。”

 

俩人正聊着别的什么,门外却匆匆的跑进个人。是尤家庄的门前守卫,神色有点慌张:“两位少爷,门外来了军队的人!”

 

尤长靖和蔡徐坤交换了个眼神,蔡徐坤问:“军队?日本人来着做什么?”

 

“不是日本人,来的据说是东骧军的人。说是给您带了彩礼过来,他们有通行证、还有枪。我们都不敢拦......”来人的话还没说完,所有人就听到门外的院子里传来几声马蹄撕裂的声音。仿佛平地一道惊雷,湮灭了方才的喧嚣。

 

来人下马,身上席卷着凛风破门而入。他腰间的军腰带上别着把正规的德克枪和中式短剑,深色的帽檐下是双淬了夜的眼睛,锐利如剑一般冷冽的刺透着。一双黑色马靴,斫绿色的军装。握着的手杖沉稳而有力,宽拓的肩膀落满洁白的雪尘宛如纷扰的风絮,昂首之间有些不可一世的孤傲轻蔑,黑色的披风随着他的步子在身后掠动。而他的身后的是似乎是位少年,身高与他齐平尾随在身后。在场的人都被二人的气场压制在原地。

 

蔡徐坤脸上看着不觉微丝惊讶,眼中却璃光流转翻起滔天巨浪。可他眼眸暗的很快,因为那人的脸上比他还要冷。

 

那不是他的月光,是十年前东京都最凄寒渗骨的江雪。

 

王子异。

 

【3】


尤长靖瞧蔡徐坤好像从上自下将面前的军官打量了一翻,眼神确认了身份。然后朝王子异伸手:“原来这位就是威名远扬的王将军,久仰大名。”

 

“小小聚会,您愿亲临实在是不胜荣幸。”

 

王子异回礼一笑,他身上的黑披风竖着立领,显得背骨看起来刚直异常。然那双眼似能凝住霜,声音混着雪风的味道传出来:“早知蔡董事年纪轻轻继承祖业,想必也定是事无暇歇、日理万机。所以没想到;竟是连故人,都给忘了。”

 

尤长靖向后退了半分,这是他常年的习惯。很多时候,近距离观察人是不好的。不仅不礼貌,而且容易让视线集中从而忽略整体或是细节。蔡徐坤有哪些生意需要接触到军方的人他是不清楚,只是蔡徐坤近几年很少回香港,蔡董事这个称呼用得更少。上海这边找他谈生意的,多是叫蔡少爷或尤董事。

 

蔡徐坤并不在意别人怎么称呼,但他反驳了王子异是故友的话。隐晦曲折的绕着说些什么承蒙高抬,自己不过是凭了祖上的本事在业界混的有名堂些罢了,面子和名声都是别人给的。怎么也并不是上东骧军踏马平疆的第一强军的威名,果然世道成就英雄。

 

王子异冷笑,这年头哪来的世道。他听得出蔡徐坤的那套官话,也知当年那些情分早已断了头。王子异接受的很平静,他始终是杀伐无声之人。已学会了在这种无声中承受折磨,情怀脱骨。

 

久别今日也未指望在那人眼中留半分喜悦。

 

相反,他是要让蔡徐坤再遭一刀。

 

他说对蔡徐坤说,贵人多忘事不要紧。只是今日自己是承人授意代送些东西到贵府,尤家要是不接实在不好交差。他用眼神盯了蔡徐坤一会儿,好像在问蔡少爷总不会是想就在这儿谈生意?

 

蔡徐坤命人空了间房出来,尤长靖跟了进去。王子异进门前回头看了他一眼,竟没有阻止,他身后的那位副官也跟了进去。随后,王子异命副官将手中的东西取出,副官打开红漆木头的盒子,里装着一份墨蓝色的件夹。蔡徐坤只是看了一眼上面的青红色花纹,就被震得定在原地。

 

东骧军的这份厚礼送的是真不轻,文件里放着的是东江三省海航货通运证。上面端端正正写着新政府政治委员会的批文,蔡徐坤直接就气笑了。尤长靖见他神色大变,指骨微颤竟撑不起那张薄纸。他险些开口,却瞬间被对方用眼神威慑住了!

 

“你才到上海不过几日,那边效率这么高!那么快就给你职位了?”蔡徐坤只觉得可悲又绝望,东骧军乃当年蔡将军在滇南带出的一支革命强军。许多人毕业于陆军讲武堂,都是精武战士。从滇缅站线打到黔渝,再打败湘军北上直插东南,被誉为踏马平川第一强军,是真正的铁血将士。

 

可就在不久前这支军队却突然叛变了,转而投靠了南京新政府。就在三日前,消息就刊登在几天前的申报上!由办公室的陈秘书每日亲自递给他的。

 

他当时还只是觉得惋惜和痛心,却不想是这个人!

偏偏是这个人!

 

这份礼物,只怕不仅仅只是道贺而已。王子异静静地听他说;这个东南三江的货通航证只要是他愿意,随手在上海滩找个大户都能赚够自己两年的军饷!

 

他又笑了,用了中默认的口气问:是吗?

 

他做这个表情的时候有些不像军人,好像疾风瞬化润雨。像头顶缀亮的灯光,有了些人间的温暖的烟火气,他的南方口音这些年有些变化。丢了温浅平涴,多了低沉辽阔,却恍是又隔了什么,叫人听不真切。

 

他同意蔡徐坤的说法,脸恢复了军人的严俊。他对那些东西不稀罕,而他的军队也不需要靠这种东西才能打仗。他说话时面容大半被打在灯下,蔡徐坤看到他眼底耀燃不熄的目光。

 

无痕,却带着威严!

 

 

王子异忽而问了句奇怪的话,明知故问的那种:“蔡少爷不是今日要订婚了吗?”

 

他问的当然不是表面上那层意思,蔡徐坤冷视他:“王子异,你管的是不是太宽了?”

 

王子异从容的走到一张软椅上坐下,手不急不慢的转着刚刚摘下的军帽。神色闲然、一语不出,纵是蔡徐坤也没能看透他的心思。可只要这人开口,所有人就仿是看到了他身上无影的暗光,像是拉开雪的幕章。

 

“唐家现在在这全上海是个怎样的名声金少爷难道会不知道?尤家三代从商,难道蔡少爷就不怕这世代苦心经营的名声会因你而背上这一世叛国投敌的骂名吗!”

 

“还是说,你准备拿着蔡家的产业滚回香港。香港现在本就是他国殖民地,你在那里没有人会骂你叛国。”

 

蔡徐坤质问他,难道你给我就不是吗?!

 

“当然不是,你想什么了。”王子异说:“上海是当下全国外贸来往最集中的地方,新政府要想这片领地站住跟脚。最先需要稳住的就是经济,尤其是扶持上海与国际之间的商贸来往.....新政府有意重振上海的经济圈以此共荣全国,这和你联姻的目地是两码事。”

 

“是的吧。”他这句话用了句上海音,“你们这些年轻的企业家不都最倡导实业救国吗?”

 

“所以说蔡少爷再考虑考虑,我不急。”王子异转头点了根烟不看他,坐在皮椅上好像是在等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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